蕨芽珍嫩压春蔬

徽州乡村的春天是*清新淡雅的诗。三四月天，烟雨蒙蒙，煦风轻拂，桃红柳绿，山林田野间，河岸小径畔，那些水灵灵、嫩生生的野菜，就从微润的土地冒出。荠菜、马兰头还未老去，野葱、竹笋、蕨菜便悄然出世了。这些野菜中，我*爱的是那朴实无华的蕨菜。

家居小镇，群山环抱，溪流纵横。小时候，一到春天，蕨菜就是那美丽的诱惑，挑逗着我们痒痒的心。午后放学，呼朋唤友，斜背竹篮，沐浴春风，哼着儿歌，奔向那绿意盎然的山野。山路弯弯，高低起伏，边走边觅，惊喜时现。

那一根根山蕨，藏在山坳草坡，野岭荒地，初出土时矮墩墩的，头戴一顶毛茸茸的小帽，煞是可爱。几天未见，就长得像一个花季的少女，腰肢细嫩，亭亭玉立，腼腆羞涩，垂眉低*，随风摇曳，清丽动人。轻轻地一折，脆脆的一声响，粘粘的、绿色的汁液溅了出来，手被染绿了，握着圆圆的、鼓鼓的蕨梗，扔进篮中。一会功夫，篮底便被填满了，再翻两道岭，便有了满满的一篮了。不过，采蕨也是有学问的。阳坡浅草处的蕨，生长速度快，细嫩修长，采得快，但往往食之无味。而只有那幽林深谷中的蕨，粗壮颀长，食之肥美鲜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此要想采到山高林密处，摔几跤，打两个滚，手脸被划破，衣服被拉破，那是常有的事。看来采蕨和人生一样，要想成功，必须不怕荆棘丛生，不怕山高路远，要吃得起苦，耐得住辛劳，是对勇气与毅力的考验。黄昏时节，暮霭四起，才沐着斜阳，泥猴人样，汗水涔涔，挎着满满的一篮，沉沉的，一路欢笑，踏上归途。我总觉得：采蕨是辛苦的，但也是一种人生享受，那是劳动的快乐，可谈不上浪漫。

没想到若干后翻阅《诗经》，竟然发现其中也有采蕨的诗，而且写得颇有情趣。诗句的原文是：“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诗中描绘的是古时候一对青年男女采蕨幽会的浪漫场景。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有一次与情人相约在南山坡上采摘蕨菜，少女早早地去了，但情人却不知何故，迟迟未按时赶来，少女只好一边采蕨，一边心神不安地等待。终于，那心仪的情人出现了，少女的忧愁一扫而空，高兴地奔向情人的怀抱。诗把采蕨的场景写得如此浪漫，让人怦然心动。从那以后，每每上山采蕨时，我总希望能看到这份浪漫的场景，寻寻觅觅。可惜终究无果。不过不管怎样，我的心里对采蕨有了一份浪漫的期待。

吃蕨讲究的是“新鲜”二字，过了时辰，味道便会大打折扣。回到家中，一家人便围在一起择洗，斩头去尾，将其余部折成长短相近的小段，然后在水中揉搓，要把那铁锈般的绒毛漂尽。炒时，*好在开水中焯一下，除去涩味，再用适量的猪油一翻炒，如果是殷实人家，切些*腿肉，配些野葱之类的香料，那就锦上添花了。一阵功夫，那翠紫相间，泛着光亮的蕨，就可以出锅了。那一股特有的山野清香便从灶间散发，随着袅袅的炊烟，飘向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垂涎三尺，苔下生津。端上桌来，便可大块朵颐，尽情享受了，采蕨时的那份艰辛便荡然无存了。那份鲜美，实是妙不可言。明代一位诗人罗永恭，曾作诗云：“堆盘炊熟紫玛瑙，入口嚼碎明琉璃。溶溶漾漾甘如饴，但觉馁腹回春熙。”其实，这蕨的味美是受历代文人追捧的。唐代诗人孟郊写有“野策藤竹轻，山蔬蕨薇新”，宋代的许棐《笋蕨羹》诗云：“趁得山家笋蕨春，借厨烹煮自炊薪。倩谁分我杯羹去，寄与**食肉人。”而我*喜爱的，则当数南宋词人陆游《饭罢示邻曲》中的诗句：蕨芽珍嫩压春蔬。

乡人采蕨，一时吃不完，有的便拿到集市去卖，更多的则是把它放到锅中煮一下，然后晒干。逢年过节之时，抓几把蕨干一泡，放些新鲜猪肉，拌上米粉在锅上蒸，等水汽冒直了，捧上八仙桌，那就是一道待客的上等佳肴。现在的蕨干身价已经陡涨，听说蕨干深受日本、东南亚等国的欢迎。据说，一吨蕨菜干相当于四五十吨大豆的出口价值，可换回几十吨钢材。所以，现在每逢春天，乡村的农妇都成群结队上山采蕨，卖给贩子，这样也能帮补微薄的收入。

 我喜爱蕨菜还在于蕨菜的品行。蕨菜其貌不扬，卑微平实，它不在乎土地的肥瘦贫富，无需施肥，只要春风吹拂，它就寂寞地生长。水沟边，角落里，无处不在，它没有娇艳的花朵，没有夺人的声势，就像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一辈子默默无闻，可它一身都是宝。蕨菜绿色环保，***，富含钙、磷、铁、钠等多种微量元素及17种氨基酸，其氨基酸含量占人体所必需的47%，所以戴上了“野菜**”的桂冠。就连它的根部，也能派上用场。我的母亲常和我说起，在三年困难时期，这蕨根曾救了许多人的命。把蕨根挖来，用木槌将其捣碎，然后用袋子过滤，形成白里微黄的淀粉，这淀粉营养成分高，是制作肉圆的上等原料。我有时常想，我人生什么时候也能像蕨菜一样呢？

如今，我的家搬到了城里，采蕨的机会少了，市场也有蕨菜卖，有的是大棚栽培的，味道差远了。所幸我单位在乡下，课余之时，我还能偶尔上山疯狂一下，每次都能采回一大捧，然后带到城里去，好好地享用几天，让蕨菜芬芳着我的生活，我就觉得这生活是如蕨菜般多姿多彩，芳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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