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途中之留梦张家界

人生的常规，不过行走与歇停。我们习惯只做一个城市的归人，但又因为有克制不住的远行的欲望，我们同时也是千万个异乡的过客。然而，行色匆匆，一个人能真正交给异乡的时间又有多少?所以我想，游人对一个地方最深沉的夸赞只怕也不过两字罢，留下。故土给人的眷恋已是铭心刻骨，能牵绊住脚步的也只有是对往忆的补充和超越。走过的许多地方，张家界，算是其中让我放不下的一个。

我生长在江南，惯享山水。江南城中的水自然是极柔美的，哪怕看雁荡山的瀑布，也似不及别处力量的刚强，竟比拟成浣纱仙女捣练的图景方对了这高低倾泄又轻重歌吟的所在。有人说，天下的好水，皆是精制的玉腰带。江南的绾给了文人，所以流淌的自然全是诗情。然而，从没有人敢说“除却江南便无水”。至少，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湖南张家界，金鞭溪。蜿蜒的湘水出自霸蛮的刀峰戟璧，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奇绝的张家界可以造化出这样一方童话般的圣境。她的天成美貌，她的淡妆惊艳，足可以让远道的人们重新定义山水的多情。

我到张家界的时间在12月底，不是她最貌美的时节。我曾暗自揣摩，当地的朋友也有所规劝，这样匆匆几日的寻游，怕是很难领略到张家界的壮丽与瑰美。其一，张家界实在太大了。其二，云海、日出、朝晚霞，也究竟不是游人尽可得之的缘分。然而行程安排不易，我就多话问了句，有没有四季都精彩的景点?朋友笑我太贪心，不过想了一会儿，还是蹦出一句：“去金鞭溪吧，那儿可以满足你!”

就这样，我错过了山寨间的观光缆车，把对张家界近十年的憧憬全部放在了寻访金鞭溪的步履上。其实，刚开始听说只是看一条溪的时候，我心里不乏一丝失望，水看得实在太多了!大冬天的天燥水枯，水里的活物也少，此行岂不是要了无生趣了?直到从景区门口步行了约十几分钟，到了喻比深闺佳丽的闺门峰下。听雄峙的十余座屏障似的岩峰间，水声渐渐地哗啦开来，一阵不同于低温的清凉感袭满周身，心里的期待值才高了几分。

眼见处，金鞭溪远比我想象的要开阔，如果没有水间大小的石头阻挡分割了视线，这水道宽度足可以使她称之为“河”。虽然已是寒冬，此处的水位却不见大幅下降。弯曲的水道两边，秋冬赋予了树林更为丰富的色彩。满目有青翠，水色映着几抹淡淡的暖黄，灰白的岩嶂错落其间，金色的阳光穿射林隙在水面上洒落点点斑驳的银光，呵，这可真一幅时光静好的图景啊!潺潺绿水伴随着急一阵缓一阵的鸟鸣，没有春日鲜花的拥簇，也兀自伸展出一样的水墨画意。冬日的溪水，彻底清明，纤尘不染。水深处，飘落的枯叶，骗得鱼君羊追逐食物的热情。水浅处，流波与红色、紫色、白色、绿色各色石头相唱和，过栈来、穿桥去，荡漾着本不属于12月的生机。原地抬头，四周层层垒起的石山把昊天拢的只剩下一口井眼，人间的浮沉到这也不过是头顶的白云变幻。当此才真可知何为山谷，何为幽涧。这是世外的秘境，是真实的桃花源啊!

然而，5700米长的金鞭溪，如果不是因为穿行于众多绝壁奇峰之间而存在，那么就难免雷同于别处，也就没有足够的资格代表张家界了。她的成名，首先得益于金鞭岩。金鞭岩，初看它只是从山间拔起的一座奇峰，上细下粗、四棱分明。再一看，石英砂岩的质地又让人恍见真金。金光闪烁，气势雄伟，与古代兵器中的鞭相形无二。大自然只造就了金鞭岩七分的形似，剩下的三分神似还是交由智慧的古人来补充罢。相传，秦始皇赶山填海到此，因醉酒不慎将金鞭坠落，化作此峰。古人似乎对皇权有着天生的敬畏和崇拜，既然是始皇用过的金鞭，就必须还要有“神兽”相护之!到这儿，传说更加精彩了。紧靠金鞭岩的左侧，有另一座与之大抵平齐的峰岩。金鞭岩纵向挺拔，此峰横向伸展。蓦状处，有头高昂，有嘴倒钩。移步再看，利吻微张，双翅半展，左右间竟活脱像出一只俯冲的神鹰出来!神鹰紧紧拥护着神鞭，好似随时要与侵犯神鞭者相搏击。形态之惟妙惟肖，使人敬畏;故事之生动传神，叫人难忘。“神鹰护鞭”真可享四海之誉也!

倘是第一次来，你定不能想到神鹰护鞭只是金鞭溪给游人的惊喜之一，像这样移步换景漫生出的无边味致，一五一十沿溪水前进了几千米。西天取经、劈山救母、双龟探溪、紫草潭、千里相会等一系列奇峰怪石上演的优美神话传说都会牵着你的游兴一路精彩下去!而这一切，已远不是我只言片语能叙述详尽的了，还是等待诸君亲临去感知吧!然而，我是12月到的金鞭溪，冬天的她是这个样子，那么春天、夏天、秋天呢?她的春花浪漫、水草丰茂和她的层林尽染又是什么样的呢?想到这，我的遗憾之情又止不住弥散开来。

不到张家界，不知自然神奇，不知天地广大。这一片沸腾着四海游人探索之血的土地，在我的旅行篇章里，才不过只开了一个头。偌大的张家界，我只徒步走了金鞭溪，黄石寨也终究没到顶峰。剩余美景种种，我却没被上天赋予长久停留抑或居住的幸运与特权。我只能在我的笔端喉间长久感叹，张家界的美是极具气势的美，是大美!她在我年轻的时候给我了惊鸿一瞥美丽的眷顾，等到我老了，我还将坐上缆车，窝身入她怀中，再赴与她前世今生的约会。张家界，美人不老。

留下罢，留下罢，如今，已回到城市的我，千万念叨也只能另待佳期。美景之外，张家界炙在我舌尖的味道，此刻又使我津液翻澜，三下锅。三下锅是土家菜的至味，多为腊肉、肥肠、牲肚、猪蹄或猪头肉等选其中二、三样或多样经本地土厨师特殊加工后，一锅煮制而成。大荤同灶，大块同炒，味多而相补不斥，形朴而出质不拙，丰简随君，可干可汤。想想，对筷一锅热闹鲜亮、溢满椒红的的可口食材，倘再就上一口乡里的米酒，谁能不醉呀?

“送客送到小楼东，东边有座望客峰，望客峰前问一声呀，不知几时再相逢!”回忆起来时，张家界人对远客的厚谊，和他们对生活那永远积极向上的热情至今令我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