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徽州,梅子初黄,雨幕垂天,一川烟雨,阴暗潮湿,一年中*憋闷的日子,让人心沉沉地压着。
昨天,雨终于停了,天湛蓝湛蓝的,心头透来一缕阳光。
黄昏时分,去一位朋友家串门。朋友是位老人,一进老宅,迎面便见他家天井石凳上,端放着一个簸箕,里面摊着一堆黄豆,金灿灿的,朋友的老伴正躬着身弯着腰拣黄豆,那神情,特专注,特虔诚。我的心一动,这熟悉的一幕,这多像我故乡中的妈妈,每年的这个时候,妈妈又在拣黄豆,准备做酱了,故乡人该又会忙开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开门七件事之一”的酱,在乡村人宁静恬淡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不仅是菜肴的调味剂,更是生活的调味品。乡村人大多节俭,自给自足,不喜欢购买酱油,做酱成了炎炎盛夏中的必修课,成了一道风景。
做酱的黄豆是有讲究的,要求选那些籽圆粒满,大小匀称,金黄灿烂的,圆溜溜的,宛若金豆。一入梅,乡里人就忙开了,开始把上年的黄豆搬出来,躲在昏黄的油灯下拣了,因为白天忙,没时间。因为做得比较多,这往往需要拣几个晚上。
做酱的时间是要恰到好处的,一般是选在梅末伏初,即所谓的“梅里十日伏,伏里十日梅”的日子。太早不行,梅里阴雨多,黄豆容易霉烂掉,太迟也不行,黄豆不易发酵长毛,那酱就不够松软到味。
记得要做的时候,头晚妈妈就把黄豆倒入水桶中,容量不能超过桶的一半,用冷水浸泡。经过一晚的沐浴,一粒粒又大又胖,活像傻小子,挤挤挨挨,快要蹦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就把黄豆放在铁锅里煮,一直煮到七八分烂为止。然后取出盛放在木盆中,按照一定的比例掺入面粉、水,进行充分搅拌,冷却,每粒黄豆外面都均匀地裹了一层面粉,活像鱼皮花生状,做成一个个面饼似,这便是所谓的“酱黄”了。
然后将酱黄闷在阴暗潮湿之厢房里,摊在竹匾里,为使其发酵充分,同时让那毛长得黄橙橙的,不致发黑,妈妈总要在野外小河边,采些“黄荆柴”的叶子盖在上面,那酱黄是**一个样,起霉点,长绒毛,开始是白的,渐渐地转成黄褐色,毛也是愈发愈长,“闷黄”时间大约一个星期左右。
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酱黄全部移到太阳地中暴晒,那些绒毛只消**工夫,便全部偃旗息鼓,缴械投降,一股股霉味扑鼻而来,那酱黄看上去是黄绿白黑错综,斑驳陆离,不伦不类,让人觉得**。可正是这份丑,才孕育了后来的美。一直要把酱黄晒干为止。
下一步环节是下酱。下酱是酱味制作好坏的关键,所以都是那些老酱师们把舵的。有时连时辰都讲究。村里的新媳妇们总是喜欢围在那里看,想学一招。事先要烧好一锅沸水,然后“哗”的一声将水倒入酱缸中,在袅袅的热气中,迅速撒入一定比例的食盐,再把酱黄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投入酱缸,让酱黄溶化开来,不停地搅拌。
再就是晒了。为防止小虫等物掉入,往往将酱缸口上蒙上一层纱布。晒酱是一个漫长过程,约要一个多月,一大缸酱,每天早上搬出,晚上移进,一下马虎不得。若是连续多日晴天,有时就盖个斗笠。
当然*怕的是下雨,一旦淋了雨,酱就会生蛆。而夏天又常常是“天有不测风云”,忽而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骤雨而至,忽而雨过天晴,烈日当头,万里无云。所以只要酱晒在家里,家里人外出干活总是悬着的。稍有不慎,很可能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一旦天变,往往是急得*烧眉毛。可见这酱并不是好吃的。
乡
里人有的喜欢把酱缸摆在一起晒,那一溜溜的酱缸,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构成了一道亮丽风景。
慢慢地酱缸里的颜色开始起变化了,由灰而黄,由黄变红,*终成紫红色,且越晒越深,那样子看上去更诱人,香味也愈来愈浓了,而酱是要吸取日月之精华,快晒好时,常常在露天里放两三晚,打些露水,那酱就更加鲜美可口了。我们往往禁不住诱惑,先要偷些尝尝鲜,那酱缸是一日浅似一日,为此兄弟姐妹间还闹出许多“战争”。
这做酱就算基本上大功告成了,便可封口了。倘要取酱油,只需用一个竹蔑做的一端封闭的圆筒即可取。**次取的,便成为头抽,以后以此类推。
农家的酱干净***,营养丰富。且每家的酱味道其实是各异的。有了酱,一般的家常菜放些下去,自然是锦上添花,美味无比。
我是吃着母亲的酱长大的,早些年,我在外读书时,每次拿菜,母亲总喜欢在酱里添进肉丁、豆腐干丁、辣椒,那真是无上的美味,在寝室里,我的酱总是*先被兄弟们瓜分得一干二净的。
这些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乡村里年轻人已很少做酱了,只有那些老人还固守着自己的方式,做酱、晒酱,其乐融融。对他们来说,守住做酱,就是守住时光,守住一段历史,守住一段美好的回忆。
所以现在我每次回家,都忘不了带瓶酱,因为那里弥漫着母亲的气息,散发着故乡泥土的芬芳。
故乡的酱,母亲的味,陪伴着我的人生岁月,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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