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闲笔.之一
翠兰这名字美,皖西方言发音不大好听,但翠兰二字,却说得缠绵细腻,柔和动人。翠字吐音干脆,像豫剧唱腔,兰字却微微拖了点调子,有些昆曲的味道,好似弹毕钢琴后的余音,又像吹奏口琴后的轻颤。听在耳里,颇让人有些痴。仿佛一俏丫头依门而伫,笑吟吟地回眸,虽不是风情万种,却让人眼前一新。
皖西的山,秋冬都是绿的,那片片红叶仿佛是嵌在青山上的宝石,层层白雪似乎是镶在绿树顶的银边。等到了初春,树木长出新芽,山色看起来就更清新一些了。那一株株茶树终年隐身在一片绿中,吸风引露。
山风蕴藏着仙露琼浆,那里的土地又**湿润肥沃,很适合茶树的生长。山是妖娆的,四季都生有奇花野草,而桃树、李树、杏树、梨树等芳香吐蜜的果木,交错种植,树枝相连,根脉相通,融为一体,花香,果香,陶冶着翠兰茶的嫩芽。每当阳春三月,那皎洁的李花,妩艳的桃花,迷人的杏花,竞相开放,翠兰茶便凝结在这一片花海香风中,吸附着地之精华,天之雨露,花之芬芳。花中君子的兰花此时也绽露出羞涩的舌头,远远地就能闻见一阵阵清香,吸在鼻孔里,好像一个绝色的处女坐在身边一样,心柔软得像海绵,又泛起丝丝涟漪。所以喝翠兰茶时的心境也是软软的,软得连话都不想说,心底只泛涟漪,喝翠兰茶,多么惬意呵。
翠兰茶还有个好处,她是生长在大别山云雾中的。大别山的云雾很洁净,不像城市的云雾,城市的云雾里有汽车的废气,烟囱的废气,还有许多含有化学品的废气,这些废气简直能把人给废了,更不必说适合茶树的生存。大别山是好地方,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昼夜温差又大。茶园大多分布在海拔近千米的深山峡谷中,所以翠兰茶有大自然的味道。大自然的味道就是阳光的味道,云雾的味道,花草的味道。住在城市,住在钢筋混凝土中,住在汽车的废气中,烟囱的废气中,还有许多含有化学品的废气中,大自然的味道比大熊猫还**,所以我只好喝翠兰茶,品味自然。
喝翠兰茶,品味自然。这话像广告词一样,我不喜欢广告,我喜欢词,词是青的,词是绿的,而翠兰正是青的,泡出的茶汤正是绿的。苏大胡子写词赞茶曰:'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粉面让我想起女人,正如油头让我想起男人一样,女人我喜欢,何况还是粉面女人,即使那粉面下还有几颗麻子,只要看起来粉白粉白的就行。说起女人,我想起春天时在公园里荡秋千的女人,一摇一晃的,连裙子都拂起来了,她们的笑和媚眼穿过空气,甩在我身上,真美。
翠兰闲笔.之二
《翠兰闲笔之一》洋洋洒洒下来一大篇,翠兰只是稍带而过,女人倒说了不少,其实从来佳茗似佳人,像翠兰那样的尤物,不谈谈女人简直对不起她。
岳西翠兰是在地方名茶小兰花的传统制作技术上精制的,加工甚是考究。谷雨前后选采一芽二叶,二叶要初展嫩头的,不能老。采回的鲜叶经过拣剔和摊放后再予焙制。工艺为杀青和烘干两道,杀青分头锅和二锅,手工进行。头锅高温快杀,候青气消失,清香出现后方可转入二锅,二锅温度稍低,可以边炒边整形。等鲜叶失水近一半时,起锅散热,然后烘焙。烘焙在炭*烘笼上进行,先用足*,烘得茶叶手感只有些潮湿时,摊凉半小时以上,再用毛*二次烘干。足干后晾摊片刻,装桶密封,收敛茶气。
烘焙成型后的翠兰外形优美,芽叶相连且舒展成朵,酷似兰花的舌芯。泡在水中,其汤色翠绿明亮,叶底嫩绿。喝在嘴里,其口味醇厚而回甘持久,且有丝丝果味的淡甜和兰花的幽香。真不辜负旧名'色翠兰香'之雅号,让人惊艳。我喜欢那碧绿绿一杯汤色,在这个绿的世界中,仿佛有佳人在翩翩起舞,茶气氤氲中似乎在浮动着一个个清丽脱俗的身影,有娉婷窈窕的古典仕女,有沉鱼落雁的大家闺秀,有唇红齿白的小家碧玉。
所以喝翠兰就是看美人舞,让人舒心,我写文章目的是让人开心,但我希望有读者对翠兰动心。
喝翠兰能让人重温初恋的感觉。那种若即若离的口感,仿佛是女儿家浅浅的心思。*好是下雨天,和女朋友对坐在茶几边,一人面前一杯翠兰,在淡香中诉说着幽幽的心事,女友的一笑一颦掩映在茶气下,眉目顾盼,让人心醉神怡.
翠兰闲笔.之三
说真的,我不仅倾心翠兰,还喜欢闲笔。闲笔嘛,就是闲笔,有点无事生非的意思。写文章本来就是无事生非,所以车前子说他的文章'全是闲笔'。他这四个字,让我想起坐落在潇水之西,愚溪北岸的柳庙中那块'都是文章'的横匾。'全是闲笔','都是文章',真好!心向往之。这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好啊,曹操写得*好的就是四言诗,他笔下的四言诗,高低远近,凸凹上下,前后左右,没有定律,像一只不安分的鸟儿。看起来全是闲笔,骨子里却都是文章。
唉,如今我闲得只好谈文章了,真悲哀。
对于翠兰我现在引为豪壮的,是曾在大排大排的茶园里采过她。在山上的感觉,尤其是在生长有茶树的山上,真好,真好啊真好,何况是空山不见人,但闻采茶曲的境地里。如今身在城市,炎热的夏夜,*依窗台,漫天星斗洒下一片清辉。忽忽脑海中灵闪着那些过去的往事,心底荡漾出一阵莫名的温情。我难道老了么?居然开始怀旧了,真没出息。
离开皖西南倏忽几载寒暑,离开碧绿的翠兰也几载寒暑。昨天我想喝茶,从圆圆的普洱茶饼上掰了一点点,黑黑的,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鸟的粪便,泡在水中,红浊红浊的,像过期的红药水。说起红药水,我的眼睛也出水了。
翠兰闲笔.之四
写了三篇《翠兰闲笔》,把眼睛都写出水了。想想也真不幸得很,我居然有小半年没喝过翠兰了,嘴里何止是淡出来鸟来,简直要淡出猛兽来的,此时真想泡一杯翠兰。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天道酬勤,居然真被我寻出一小盒来。还是上次回家父亲买给我的,绿色的包装盒上印了一尊茶气袅袅的紫砂壶。我大喜之下,几欲欢呼长啸了。慌忙给饮水机插上电,饮水机真好,叫机的电器都好,电视机,录像机,抽水机,焙茶机,还有发电机,柴油机,辗米机,只有机关不好,一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二则机关的人有官气,《红楼梦》第四回目写机关中人贾雨村与门子在密室内商量葫芦案的事,贾雨村让门子坐下详谈,面对着贾雨村的官气,奸猾似门子者也只敢'斜签着坐了'。
文归正题,不聊官气,只谈茶气,喝茶好哇!我翻开一本旧书,看见了西汉左思写的一*诗,有这么几句:' 止为荼菽据,吹吁对鼎铄。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原来是左先生的两位娇女,因急着要喝茶,用嘴对着烧水的鼎吹气哩!弄得脂腻漫袖,烟染阿锡。娇女吐气如兰,真是茶之幸也。这样场景多温馨呵,可惜几成遥远的绝响,现在的女人只喜欢喝咖啡,饮料,是不是真的可口又可乐呢?反正茶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手头有本人民文学版曾朴的《孽海花》,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傅彩云参加一次游园会,各使节夫人都要布置一个摊点,让人参观。傅彩云布置了一个茶摊,游人走累了,玩倦了,可以坐下来饮一盏茶,小憩片刻。结果茶摊大受欢迎,傅彩云得了**,大出风头。每次看到这里,我总要心花一放。但一放之后还要一叹,现实到底是现实,小说终究是小说,我去过的城市,惟有杭州茶楼生意尚可,别处生意也都是如茶般清淡的。
我有个习惯,喝茶前喜欢嗅茶叶,捧干茶于掌心,但觉一股幽香如两条细线,飘飘荡荡,滋滋蔓蔓,顺着鼻孔侵略着我的肺部,让人心里一静。被侵略不是一件好事,哪里有侵略,哪里就有反抗。但我此时被茶气侵略,骨头都酥了,身子也软了,想反抗都不成,只得甘心成为茶的俘虏。
饮水机**流下两道细白的水线,轻轻地注入杯中,哗哗响有泉水淌过石隙的声音。茶叶片在吸水,在膨胀,随着水的冲激,上下翻滚,变得鲜绿,如同刚从茶树上摘下来一般,而茶汤也随之被这些摇曳多姿的茶叶染成了浅绿一片,绿得让人恍惚。不怕烫,忍不住小呷一口,用舌尖裹住这一嘴清茶,香,香到腮帮子上去了,牙齿没了,舌头没了,都化了,化在茶水中,**一片,肆意一片,口中只剩香甜一片